不该淡忘的一个人
安徽天柱律师事务所 陈文渊 律师
一个人，一本书，一段记忆。尤其是一个与你成长有着某种关联的人，是应当留在我们记忆中，这不仅仅对他是一种记念，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历史的留影。
在我人生成长中，就有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同事，在他去世之际，我于是就有一种不得不写他的冲动。没有人强加你，但不能不写。写他，也是为律师行业保留一种集体的记忆，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某种经历带有一定的时代特性。
我要写的这位同事名叫黄洪浩，我对黄洪浩最初的印象始于在省城司法学校读书毕业前的一次动员会上，省司法厅律师管理处的杜非处长多次提及潜山县黄洪浩律师这个名字，由于是同乡的缘故，所以对他故事记得更加深刻。我分配回潜山司法局工作，才知他是我县律师行业的开创者之一，但凡开创者，总要经历更多艰辛，不免伤痕累累。黄洪浩，作为律师制度恢复后潜山县最早一批执业律师，曾为律师行业发展付出了他个人人身自由的代价，这是一段律师行业应当记载的历史。
黄洪浩出身在桐城派文化之乡，改革开放初期，他考取初中中专，拿到了很多同龄人向往的铁饭碗。中专毕业后,黄洪浩被分配到潜山县轴承厂，一个县办重点国有企业，时任厂长的人后来当了县长、书记和省技术监督局局长。因当时律师制度刚恢复，法律人才奇缺，但为了组建潜山首家国办律师事务所，经组织人事部门考察协调，将黄洪浩抽调到县司法局法律顾问处从事律师工作。不久正值严打开始，黄洪浩被指定为刑事犯罪分子辩护人，黄洪浩因非法律专业出身，加上太年轻，社会经验不足，在社会普遍存在对律师的偏见的背景下，公安机关也不例外，黄洪浩办案某种不规范的行为被怀疑包庇罪犯被刑事拘留，就这样刚出身社会不久就成为那个时代牺牲品。尽管此事引起了省司法厅和省律师协会高度重视，组成调查组，责成公安部门撤销刑事立案，宣布无罪释放，并给他恢复了名誉，但此事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心里创伤。他为初创时期的律师事业付出了个人的代价，却对律师行业起到了警示作用。潜山律师事业后来能够二十年领先全市，律师执业中未出现个人风险，与黄洪浩个人的早期的付出不能说没有关系，所以律师行业不能忘记黄洪浩这个名字，忘记历史的人注定会重蹈历史的覆辙。
我回县城工作时，黄洪浩已考入南京河海大学，二年多后，黄洪浩再回到潜山，住在同行兼同乡的肖兴乐律师宿舍内，因肖与我住隔壁，所以几乎天天见面、聊天和散步。这期间黄洪浩将他的诗稿拿给我看，其中他的《望月》：“浪迹三千里，孤灯二十年。不知天上月，月月为谁圆”之句让我看出他内心的那种不甘寂寞的孤独感。还有一首《过大关即兴》那种豪迈与激情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新：“人生本应弄风流 ，世道沧桑岁月稠 。莫畏路长嗟日暮 ，秋霜不上少年头 。”加上他的另一首《满江红•桐城东门大桥》中所写：“二十载，犹一日，追理想，求知识。叹深深浅浅、往来踪迹。壮志未酬人不老，宝刀欲试心如炽。待良辰、三箭定天山，铭青石！”这两首连在一起反映出黄洪浩个人的求知之路，同时也是以诗的语言表达出八十年代的年轻人的梦想与追求。
黄洪浩回潜山后经多方努力才将他的工作落实在水吼法律服务所，我也偶尔到水吼去看望他，聊天的内容基本都集中在诗词方面。一次我去水吼时他将赴水吼任职时写的词给我看，其中“不愁闹市无人识，且喜深山好住家”之句给我印象很深。
他回县城我将过去几年写的诗歌给他看，他对我所写的那些诗给予很高评价，并对其中两首的个别字句略予修改，且恰到好处。去年黄洪浩有一天来到我新办的汇通公司，听说我公司开办演讲培训，他表示也要参加演讲，并曾经以挑战者姿态对我说：你的演讲水平肯定不如我，尽管我俩同样都是当律师的出身。对此我不仅不生气，而且我庆幸难得碰到这样的竞争对手。之后他很认真地对待每一次演讲，一次做关于企业价值观和企业文化的演讲他的确发挥得很好，演讲下来时詹宏陆博士拉着他的手说：讲得好。我当时也感觉那次他的演讲水平在我之上。几天后他私下对我说：“陈文渊，你根本都不懂什么是文化，还谈什么企业文化。这句话我只能私下对你讲，如果在公开场合讲怕你接受不了。”的确，他这句话对我触动很大，我初中改名的目的就是要成为有学问的人，我读了那么多书难道还不懂得文化的含义？我陷入长时间的反思之中，于是我立志要更加深入研究企业文化方面的内容。于是我在后来演讲中大胆承认自已的不足，正是黄洪浩的话语激发我对文化做了深入研究，从此在我内心之中已将他当成自己的老师了。后来，我的演讲水平在黄洪浩等朋友的激发下有了较大的提升，他曾多次当面肯定地对我说，你现在演讲水平比我强多了。你要有自信，你应当相信自己就是大师。黄洪浩就是这样一个纯真的人，心情坦荡却总难融入主流，生活困难之际却仍能谈笑风生，见过他的总有让人难忘的地方。
黄洪浩对文学诗词的爱好可谓达到痴迷的境地。他一次次放弃律师工作，曾在江南诗社工作过一段时间。为了生活他还是选择了律师职业，后来又离开。他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为了追求自在的生活，他敢于放弃，却每每陷入生活困境之中，律师界几乎每个人都曾给予过他一定的经济支持，由于多种因素，他向我求助时，我总是尽办去帮助他，支持他的力度比别人要大得多。他为感谢我对他的支持，还为我的个人传记作了一些整理工作，他看过我写的资料评价很高，并饶有兴致地对我说：能不能在传记中写一写关于他的故事，并说可以不写他的名字，写他主要是要将他的故事穿插其中，让作品能从身边的更多人的身上反映出特定时代背景。
在黄洪浩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我有幸与他进行了近距离接触，对他的一生有了更进一步了解，偶尔在一起散步，更多的还是谈及诗词。他说杜甫纪念馆要征集格律诗，他写了一首，评选为第一名，奖金为五千元，但前提是要出让著作权，他觉得他写的这首诗已达到很高的造诣，岂只值这点钱，于是他拒绝了。生活极度缺钱的他竟然视金钱为粪土，他是真正以诗为生命的纯粹的诗人。最近我才在网上找到他的《七律·吟杜甫》：
直痛疮痍志未酬，丹心寂寞系扁舟。
文开沉郁诗骚气，笔带山河血泪忧。
才并青莲铸唐韵，品齐屈子有盟鸥。
一生颠沛寒欺骨，名共长江万古流。
这首吟杜甫颠沛流漓生活的诗，其实不正是他自已一生的写照？如果没有某种共同的经历的人，是很难写出这样的诗。
年后听说他突然去世的消息，我很震惊，想起与他相处的岁月，想起他所说的话，我在痛惜之余总想为他的老母亲和小孩做点什么。当他妻子来到潜山，我和肖兴乐发起了律师界的捐款活动，为他小孩筹集了一万多元的教育资金。不久我带领汇通公司的同事的捐款前往桐城拜望他的老母亲，并与他兄弟几人共同回忆了黄洪浩生平的点点滴滴。我们谈及他的爱好以及他的生活习性问题，对于他养成了抽烟、喝酒和熬夜的恶习造成了身体极大的伤害，感到十分痛惜，且对生者而言一定得引以为诫的！一位同事在看望他的老母后深有感触地写道：“黄律师用他的生命告诫了我们要珍惜身体，不能因为兴趣爱好而脱离了群体。”
的确，黄洪浩以自己的生命带给我们太多的启示，让人体会到了生命深度，也感受生命的脆弱。黄洪浩，一个总让人有所启示的名字，在很多人淡忘他的同时我有必要以文字方式来记录他的名字，一个不应该被淡忘的名字。 |
